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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樂記選講

樂記選講(一)

前言

古人云︰「真學問從五倫起,大文章自六經來」,詩、書等六經,實在是古聖先賢留給後世子孫的無價瑰寶。可惜的是,今人肯在這上頭鑽研、用功者,已是鳳毛麟角了。

為使讀者一探聖賢博大、深廣的智慧,本刊特將長年深入儒經的徐自民老師,於八十六年寒假大專佛學講座,對大專青年講解禮記《樂記》的內容,加以謄錄整理。期盼大眾在聖人教化的潤澤下,德智兼備,人成佛成!

諸位老師,諸位大德,諸位同學︰這一次的講座,要跟大家來介紹禮記的《樂記》。在中華文化當中,孔子傳授的有詩、書、易、禮、樂、春秋六經。後來,由於樂經亡佚了,只剩下五經,因此,禮記的《樂記》也可以算是樂經了,這是中華文化很重要的一門學問。在介紹之前,先跟大家談一個觀念。

我們在這兒研究佛學,什麼是「佛」呢?「佛」是「覺悟」的意思。要成佛,世間任何事都必須覺悟,只要一覺悟,任何事都是佛學。古人說:「翠竹黃花,無非般若。」這意思是說,在看竹子和黃花的時候,知道在竹子和黃花上就有般若智慧。為什麼?關鍵在於覺悟或不覺悟而已。只要一覺悟,世間法無一不是佛法;如果不能覺悟,佛法也成了世間法了。所以,倘若大家好好研究儒經,它就是佛經。再說,孔子是大菩薩再來,中華文化經過他的整理,每一部經都有了出世法。因此,大家在研究的時候,要有這個概念。

談到《樂記》,「樂」就是音樂,這門學問在中華文化中,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,自古的帝王沒有不注重音樂的。歷史上,早在軒轅皇帝的時候,就已經發明許多樂器。後來到了堯帝,更設有專門管理音樂的官員。而孔子的教育思想,就是希望能用禮樂來修道、治理天下。其實,孔子的禮樂就含有出世法,是可以教人了生死、成就聖人的。

儒學要了生死、成就聖人,必須修道。孔子教人修道,即從禮樂開始修。禮樂人人都可以學習。所謂「禮」,就是講求規矩和秩序。一個人要修道,心理上就必須有秩序。倘若工作、生活、求學都沒有秩序,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麼,心裡一團亂,那麼表現在外面的行為就沒有章法,這樣的行為是沒有效率的。如果講究秩序,知道一天當中何時該起床、上學、上班,明白什麼事急迫,什麼事可以延緩,這樣辦起事來就會非常有效果。日常生活不能脫離秩序,修道更是如此。佛法基本的修持,就是:「勤修戒定慧,息滅貪瞋癡」。「戒」就是把一切不合理的行為戒除,如此一來才能開發定功,有了定功,智慧才得以顯露。所以,並非只有盤腿打坐才叫修行,而是平常時時刻刻就要訓練自己,無論做任何事都要在定中,有效率、有秩序地掌握每一分、每一秒。心只要能定下來,自己的光明智慧也就透露出來了。

佛家修定,除了最基本的持戒之外,各宗都有其修定的方法。至於儒家,則從「禮」上著手。意即守住禮,讓內心到外表的行為,無一不在秩序、規矩當中,並且從始至終反覆地學,使規矩、秩序一點也不亂。孔子十五而志於學,一個階段、一個階段地往上,至七十從心所欲而不踰矩,心中任意想做出來的事都不會超越規矩,可說已經無時不在定中了。這不像有人關起門來打坐才入定,而是穿衣吃飯每一件事都在定中。

儒家修定,專講「禮」也許嚴肅了一些,但是只要用音樂配合,就不會那麼嚴肅了,因為「禮」和「樂」是相輔相成的。音樂是一種藝術、美學,也是一種柔性的秩序。當我們聽一首柔美的歌曲時,心理和生理的運轉,就能像行雲流水一樣,自然而不亂。所以,懂得音樂再配合禮,就能入道。

以上,是在入文之前,先說明禮樂的原理、原則。大家瞭解了禮樂的功能之後,就能藉著它一步步往修道的路上走,了生死,成就聖人的品格。如果依循這個方向來認識禮記的《樂記》,那麼它的內容就不僅僅是單純的音樂,而是一篇佛家的教材了。下面正式入文。

「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動,物使之然也。感於物而後動,故形於聲。聲相應,故生變。變成方,謂之音。比音而樂之,及干戚羽旄,謂之樂。」

這一小段,先告訴我們音樂是如何發生的。佛法說:「萬法唯心」,一切法都是心變現出來的,音樂也不例外。在禮記當中,講述心法的地方很多。比如《大學》一開始就說:「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」,「明德」就是真心。《中庸》一開始就說:「天命之謂性」,「性」也就是真如本性。由此可知,儒家所說與佛法相同,都認為萬法是從心中變現出來的。所以,《樂記》中說:「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」音樂是如何發展出來的呢?是從人心生出來的。人心如何生出音樂?本文說︰「人心之動,物使之然也。」六道眾生心是同還是異呢?實際說來,六道眾生的真心和佛菩薩沒有什麼不同。但是,如果以凡夫心(妄心)來論,那就千差萬別了。所以,人心沒有一致的。就拿一個家庭來說,男女兩性結了婚以後,夫妻兩人的心是否就相同了呢?由社會離婚率的居高不下,我們大概就能知道答案。這實在是人心不同,不能和平相處所致。不過,這完全是因為假心造成,若就真心而言,是完全相同的。

真心是靜態的、如如不動的。但有動的時候。佛菩薩為了度化眾生,就必須動。在此,先解說「動靜」這兩個字。「靜」說的是「本體」,「動」指的是「用」。佛菩薩用清淨光明的本體發動,由於本體不變質,所以動起來的用也是清淨光明的。以凡夫來說,雖然本體也和佛菩薩相同,可是一動起來卻不光明清淨。為什麼呢?因為凡夫眾生一動之後,就受污染了,好像清淨的山泉流到河流中,受到化學肥料、農藥等的污染一樣。這一污染,我們所有的光明智慧就變成不清淨、不管用了。由此可知,凡夫的動與佛菩薩的動是截然不同的。既然如此,吾人該如何把污染去掉呢?要知道這污染,乃是心理攀緣、貪求色聲香味觸等五塵而來。有了這個貪心,就會處處為自己打算,處處與人爭名奪利。爭不到就瞋恚,爭到了就傲慢,覺得自己了不起,這都是凡夫的污染心。所以,要學聖人了生死,就必須「勤修戒定慧,息滅貪瞋癡」,把污染的三毒清除掉。這是最基本的道理,學儒學佛都是如此。

「人心之動」,凡夫眾生的動,都是染污、不清淨的。而凡夫心怎麼動呢?「物使之然也」。「物」指外物,外面的境界。因為有五塵境界的牽引,才使得人心動了起來。「感於物而後動,故形於聲」。人心受外境牽動之後,外物給心理一種刺激,讓人的聽覺感受到一種具體的東西,於是就形成了聲音。「聲相應,故生變」。兩種聲音之間如何相應呢?鄭康成舉易經上的話說:「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」。如果你發出的聲音,能引起其他人的共鳴,這就叫「相應」;未引起共鳴,就「不相應」了。聲相應之後,就會起變化;這當中不是單一的,就像歌曲旋律的高低、抑揚,是把聲音揉和起來,生了變化才有的。「變成方,謂之音」。何謂「方」?鄭注曰:「猶文章也」。文字有章法,而聲音也有章法,萬事萬物都有它的秩序。把變化的聲音,變成有組織、規則,聽起來很有美感,那就是「音」了。「比音而樂之,及干戚羽旄,謂之樂」。「比音而樂之」,把「音」排比起來,加以演奏。「及干戚羽旄,謂之樂。」干戚,是作戰的武器。干,就是盾;戚,就是斧。手拿干戚代表武之舞,羽旄屬於文之舞。有了樂音再搭配舞蹈,就是所謂的「樂」了。

 

樂記選講(二)

「樂者,音之所由生也,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。是故其哀心感者,其聲 以殺。其樂心感者,其聲嘽以緩。其喜心感者,其聲發以散。其怒心感者,其聲粗以厲。其敬心感者,其聲直以廉。其愛心感者,其聲和以柔。六者非性也,感於物而后動。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,故禮以道其志,樂以和其聲,政以一其行,刑以防其姦。禮樂刑政,其極一也,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。」

「樂者,音之所由生也」。樂是從音生出來的。「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」。音的根本又由於外物之感動而發出聲,一變化就成為音的。為何說這些呢?不管學不學音樂,既然說中華文化,就必得說出它的根源。樂的根本都是從人心發出來的。樂從音中生出,本源在人心受萬物之刺激,有感動而發出聲,有聲而後發出各種音。

「是故其哀心感者,其聲 以殺」。殺,色界反,音曬。 ,即堯反,音焦, 聲短促,一發即收。有悲哀的心,發出的聲音就非常快速、急促,而且音量很低沈,這乃是哀心所感的。「其樂心感者,其聲嘽以緩」。嘽,昌善反,鄭注為寬緩之義。快樂的心就發出舒緩、和暢的聲音,這乃是樂心所感的。「其喜心感者,其聲發以散」。喜悅的心就發出往外發散的聲音,與前面因為哀心所感,而發出急促、內收的聲音不同。「其怒心感者,其聲粗以厲」。發怒的心就發出不平常的厲聲,不是輕言細語,而是聽起來令人非常刺耳難受的。「其敬心感者,其聲直以廉」。恭敬的心就發出正直的聲音。正直與邪曲的聲音不同,學音樂的就知道。平常的一句話,該怎麼說就怎麼說,可是由丑角的「花腔」一說,話就變了調。這是因為他故意把正常的發音變成上聲、去聲,來引起人家對他的注意。像這「花腔」就不是正直的了。直,語無枝葉。「廉」,隅也,是角落、稜角的意思。由恭敬心所發出的聲音,就是方方正正的,絕非小丑的油腔滑調。「其愛心感者,其聲和以柔」。對萬物仁愛、慈悲的心,就發出柔軟、和平,令人舒暢的聲音。

「六者,非性也」。以上六者,都不是性,本性上沒有這些東西。本性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,開口便錯。禪宗教人參話頭,明心見性,如果參不透,就永遠不知本性。以上所述,只是把「情」字說明白了。學道修行要成功,「但去凡情,別無聖解」,三藏十二部所說的,無非就是這個。本文不說本性,只說凡情,是因為凡情好說,本性不好說,一說就不是性,就只是言語文字了,故經文云︰「六者,非性也」。既非性,即是「感於物而后動」的情,都是心為外物所感才動的。

「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」。所以,中國古聖先王都非常注重觀察人民的心聲,對於民心的感應,都十分慎重地研究。唯有先在人心感物上用工夫,通情達理,才能把政治辦好。政治辦好了,國泰民安了,才能引導國民走上修道之路,解決生死的問題。中國古聖先王既為人君,又兼作人師,以教民修道為施政的最後目標,所以注重人民之所感。

「故禮以道其志」。「道」,導也。先王為了辦好政治,讓老百姓真正得到好處,就先觀察他們的心,用禮來加以引導,讓他們的心志向著正道上去發展。「樂以和其聲」。人民之聲發自喜怒哀樂之情,如不節制,則不和平。先王因此請專家配合音的高低,製作好的音樂,把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聲和諧起來。一首好的音樂,必然是五聲互不侵犯,各自發揮功能,令人一聽,即能心平氣和。所以說:「樂以和其聲」。

禮樂是先王平時的教育。與禮樂同時實行的就是政治。「政以一其行」。「行」,即「行持」。政治就是要把行持統一、畫一。為什麼要這樣呢?因為辦政治就是要讓社會不亂,百姓安居樂業,每個人生活有保障,從生命到心理都安全無虞。這是先王為政的共同目標,不像暴君喜歡發動戰爭,不愛惜老百姓。今日世界上許多富有的國家,人民的心理都異常空虛。這是由於現代人講究金錢、權力,不重視心靈世界,所以被物質所閉塞了。先王「政以一其行」,目的就是要讓老百姓啟發心靈世界,讓他們的物質、精神都得到滿足、快樂。

「刑以防其姦」。「刑」,即「法律」。意思是說,對於奸邪的惡人,政府就制定法律,用公權力來加以制裁。先王將法律制定之後,都是用道德感化,讓百姓遵行。他設置刑罰的目的並不在處罰,而是為了「預防」奸邪的惡人。今日各國有何預防呢?在學校裡,都是先訂個「性教育」的名目,然後就在校園裡大談特談男女性事。這很危險,因為教師並非同一個人,有良知的教師能以各種性病警惕學生,或許不會教壞了學生,但如不守良知的教師只知引起學生的好奇心,放任他們去看色情影片,打色情電話。因而使校園問題日益嚴重,社會的強暴事件層出不窮。於是,為政者只好「治亂世用重典」,不管成年、未成年,都用重法處罰。這種不教而殺的政治,算是什麼政治呢?我們必得了解,先王設置刑法,目的是為了「預防其姦」。

「禮樂刑政,其極一也」。禮、樂、刑法、政治,若說到究竟處,都是殊途同歸,四者極致則一,都是徹徹底底為了人民,不是為自己的。如禹王治水,三過家門而不入,水不治好,心就不安,把天下人當作自己家人一樣。中國文化或先王文化正是如此,若是暴君或昏君則不然,因為他們不懂中國文化。所以,研究中國文化要學先王,不可隨便聽信從未讀過儒經,或雖讀儒經但不懂道理的現代人的話。他們說孔子維護君主專政,替封建制度說話,這些都是胡說八道。孔子那時候是貴族教育,如果說孔子維護封建貴族教育,那麼他又何必有教無類呢?平民能受教育是從孔子開始的啊!孔子說:「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」,是指不論君主或平民,都必須遵守秩序,這不是民主思想嗎?

「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」。禮樂有禮樂之道,刑政有刑政之道。道要同,就是要讓民心都受「世界大同」這種政治的治理,此乃孔子為政的最高理想。孔子的心志是在於「人不獨親其親,不獨子其子」,是「公天下」,不是「私天下」。這個心是利他的,中國的道就是如此。像這樣來辦政治,把政治都辦好了,就能進一步修道、了生死。如何了生死呢?從「禮樂」中來。有禮則秩序不亂,再加上音樂來調和,大家的心理就無時無刻不在和諧的氣氛之中。從家庭到社會,從國家到全天下,人人同心同德,便能走上修道的正路。

 

樂記選講(三)

「凡音者,生人心者也。情動於中,故形於聲。聲成文,謂之音。是故治世之音,安以樂,其政和;亂世之音,怨以怒,其政乖;亡國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。聲音之道,與政通矣。」

「凡音者,生人心者也。情動於中,故形於聲。聲成文,謂之音。」這是重複前文。為了解說音樂和政治的相關性,所以再把前文所云「音樂生於人心」的道理重提一遍。意思是說,一個國家的音樂,是隨著人情來動的。人心歡樂,音樂就歡樂;人心哀怨,音樂也哀怨了。

「是故治世之音,安以樂,其政和」。「治世」,即太平盛世。老百姓在太平盛世安居樂業,因為安樂心的召感,所以樂的聲音也是「安以樂」。故知,「安以樂」的聲音,是來自於政治的和諧、美好啊!「亂世之音,怨以怒,其政乖」。在亂世,因為在位的君臣辦政治沒有章法,做事全憑自己的好惡、喜怒,所以老百姓就無法適應了。無法適應,必然發出怒聲;若怒到極處,在故鄉待不下去了,就會移民他國。歷史上,北宋王安石變法,攪得民不聊生。當時有人畫了「流民圖」,來訴說老百姓的慘況。明明是變法,怎麼會弄到這步田地呢?這都是由於主事者不考慮後果,沒有廣泛地為百姓設想的緣故。到頭來,「其政乖」,政治乖張,使得百姓既怨又怒,這樣發出來的聲音哪有好的呢?「亡國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」。而當一個國家快滅亡時,出現的音樂不但悲哀,而且還有綿綿不斷的「思」想(生存無以為繼,死亡又不能了斷)在裡面。此乃肇因於老百姓對腐敗的政治無法承受,生活太困苦,所以才發出了這樣的聲音。當國家有了這樣的音樂,就知道人民內心陷於水深火熱之感,這就必須歸咎在位的君主了。

「聲音之道,與政通矣」。所以,為政之人必須了解百姓的聲音(心聲),因為它能反應真正的民意。真正內聖外王的人,只要聽聽老百姓說的話、唱的歌謠,他就明白了。 雪公老恩師於抗戰勝利後的第二年,由重慶遷到南京。當時,他聽到民間傳唱著「漁光曲」(描寫漁夫家一貧如洗,無衣無食,寒冬難過的歌曲)。老師一聽,深覺不妙,因為這是「亡國之音」啊!果然,兩年之後,在南京的國民政府就播遷來臺了。以上,是說明為政者若要真正瞭解民心,改善政治,就必須從人民的心聲觀察起。下面,則詳細指出,如何由構成中國音樂最基本的「五音」中,去看出國亂的端倪。

 

樂記選講(四)

「宮為君,商為臣,角為民,徵為事,羽為物。五者不亂,則無怗懘之音矣。宮亂則荒,其君驕;商亂則陂,其官壞;角亂則憂,其民怨;徵亂則哀,其事勤;羽亂則危,其財匱。五者皆亂,迭相陵,謂之慢,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。」

「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」是作曲子最基本的五種音調。在中國古代,音樂和禮儀都必須由在位的聖人來制定。為什麼在位的聖人才能制禮作樂呢?一者,因為聖人的道德修養、一舉一動都是從本性發露出來的,所以制定的音樂能使人調和性情,得中和之道,絕不像今日那些誨淫誨盜的音樂,引人想入非非,走上邪道。此外,唯有聖人所制定的禮儀,才能通情達理,人倫有序,有助於修道之人能達一心不亂的境界。二者,除了具備聖人的修為外,還必須在位,因為這樣才能用公權力將禮樂推行出去。所以,由在位的聖人制定的禮樂,都是導正人心,可以使國家社會一切事情有條有理的。諸位在道場聽人唱讚子(如爐香讚等),這些讚叫做「梵音」,聽了之後,自自然然心平氣和,喜怒哀樂都不會起來;心一平靜下來,就能入定,然後開發出理性來。音樂就有這樣的功能。

「宮為君,商為臣,角為民,徵為事,羽為物」。「宮」代表君主,「商」代表臣子,「角」代表人民,「徵」代表各種事情,「羽」代表種種辦事時的工具。這五音是配合五行的。宮配合「土」,土在四方之中,象徵君主在中央,可以照顧到四方。商配合「金」,金在西方,聲音是屬於商聲。角是東方的「木」,徵屬南方的「火」,羽為北方的「水」。此外,五音也可以和人體的「五臟」相配。宮為土,屬脾臟,與胃相連;一個人的脾胃出毛病,全身都會受到影響。商為金,屬肺。角為木,屬肝。徵為火,屬心。羽為水,屬腎。再者,五音由於和心理精神相通,還可以和「五常」相配。宮為土,代表中央。君主對老百姓必須講「信」,如果人民對君主失去信心,天下很快就會造反,政權就不能穩定了。商為金(西方),代表臣子,講「義」。意即在上位者交辦的事,該怎麼做就怎麼做,毫不含糊。角為木(東方),講「仁」。天地有仁心,才可以生長萬物。徵為火(南方),講「禮」。禮是分明尊卑上下,清清楚楚,不敢含混。羽為水(北方),講「智」。論語上說︰「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」,有智慧的人自然接近水,這是性分相近的緣故。

「宮為君,商為臣,角為民,徵為事,羽為物」。把五音所代表的「君、臣、民、事、物」都說出來以後,本文說︰「五者不亂,則無怗懘之音矣」。「怗懘」,有「阻礙」之意。「怗懘之音」,即指音調不和諧。五音不亂,則無負面之事發生;五音若亂,就有壞事要出現了。故文云︰「宮亂則荒,其君驕」。「荒」,敗也,這是指君主而言。宮音一亂,就表示君主傲慢、驕奢,完全剛愎自用、目中無人。如此一來,就容易親小人、遠賢人,政治如何好得了?上位者驕橫,下位之人便有樣學樣,老百姓深受其害,民心也就渙散了。

其次,「商亂則陂,其官壞」。「陂」,有「傾斜」之意。商音如果亂了,懂音樂的人就知道,這是由於朝廷內的大小官員不能各盡其職,甚至貪污腐化、蒙上欺下的緣故。臣子如此,就叫做「官壞」;官一壞,國家一切的制度也就隨著不正。本來國家訂定制度,是為老百姓著想的,官一壞,制度就淪為利官損民的工具了。

「角亂則憂,其民怨」。角音一亂,就表示老百姓有憂愁、怨恨。百姓為何愁怨呢?因為政治暴虐啊!有一回,孔子經過泰山邊,看到一個婦人在路旁哭得非常哀慟,就叫學生子路去探問。一問之下,才知婦人是因為公公、丈夫、兒子都被老虎吃了,所以才哭得那麼傷心。孔子問她:「既然這附近這麼危險,為什麼不早早搬家呢?」婦人回答:「這裡沒有苛政。」孔子說︰「小子識之,苛政猛於虎也。」住的地方雖然在荒郊野外,但是起碼不會被苛政迫害。婦人是寧願被老虎吃了,也不要在暴政下受苦啊!苛政之令人怖畏,可見一斑。古今中外,哪一國沒有苛政呢?政府若濫用稅收、不修內政,乃至引起國際戰爭,百姓就要痛苦不堪了。所以,民眾的憂愁、怨恨(即民怨),就是從虐政來的。

「徵亂則哀,其事勤」。徵音一亂,老百姓就悲哀了,因為政治混亂、君主昏庸,動不動就要勞動百姓,大眾身心不堪其擾。自古以來,戰爭不斷,就是源於君主的好大喜功。唐詩當中(尤其是邊塞詩),有很多是抒發民怨的。這實在是因為百姓心中苦悶太多,無可奈何,只好寫詩來發洩。比如陳陶的〈隴西行〉︰「誓掃匈奴不顧身,五千貂錦喪胡塵;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裡人。」(春閨一作深閨。)戰士早已戰死沙場,成了無定河邊的一具白骨,可是家中的妻子在睡夢裡,還心心念念盼望著丈夫的歸期。這是多麼令人心酸的人間悲劇啊!所以,若要避免征伐,勞民傷財,上位者就要有一顆體恤之心,否則,「其事勤」,人民就苦了。

「羽亂則危,其財匱」。「羽為物」,物一亂就不會安定。在承平時代,一種東西都是用到不能用為止,不會浪費的;而政治不好的時候,由於上位者不惜民物,老百姓就沒得用了。一個富庶的社會,應該是物盡其用的,如果物不能盡其用,社會就亂了。比如富有的人房地產很多,但是貧窮的人卻無立錐之地;財富分配不均,這樣的社會怎能安定?所以,羽音一亂,就表示上位者不惜民物;民物被糟蹋,國財就匱乏,社會就動盪不安了。

「五者皆亂,迭相陵,謂之慢。」如果這五音都亂了,互相侵犯,這就叫做「慢」。「慢」就是指政府既傲慢又怠惰。「如此,則國之滅亡無日矣」。如此一來,不用多少時日,國家馬上就滅亡了。因此,一位真正的明君,為了替百姓謀求福利,讓大眾安居樂業,就會時時刻刻傾聽這些聲音。像西周的時候,天子為了瞭解民心,就特地派遣採詩官到各諸侯國去採詩(包括曲子和文詞)。等收集回來,一聽之後,知道百姓的抱怨和批評,就趕快予以改善。

文章至此又是一段,說明如何由五音的變化,洞悉國家社會的危機,採取防微杜漸的方法。下面一段,舉出幾種亡國之音,要上位者注意、警惕。

 

樂記選講(五)

「鄭衛之音,亂世之音也,比於慢矣。桑間濮上之音,亡國之音也,其政散,其民流,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。」

在中國河南,有一條河流叫濮水。濮水的上游有一片桑林之地,叫做「桑間」。在濮水上游的桑林間所流傳的音樂,是「亡國之音」。比「亡國之音」好一點的,叫「亂世之音」。何謂「亂世之音」呢?「鄭衛之音」是也。根據古人的注解,鄭國的音樂是「好濫淫志」。「淫濫」二字,是指鄭國音樂的音調太過,會讓人情緒失控,如大水氾濫,故謂之「淫濫」。至於衛國的音樂,則「促速煩志」;節奏過於急促,聽了會使人心煩。所以古人就把「鄭衛之音」,稱作「亂世之音」。這二種音樂都不能使人心中正和平,與音樂的原理互相違背。只要出現了這種特色的音樂,都可以名為「亂世之音」。「比於慢矣」。「比」,是「相近」的意思。「慢」,是君主驕傲、傲慢。近於慢,相似於慢了。鄭衛之音,是亂世之音,相近於(君主)驕慢了。

至於「桑間濮上之音」的典故,在司馬遷的史記上有記載。話說在春秋時代,有一回,衛靈公要到晉國去。由於路途遙遠,一天之內不能到達,所以一行人就憩息在濮水上游。夜間的時候,衛靈公聽到了一種不尋常的琴聲,他請樂官師涓來聽,並將此音記錄下來。後來到了晉國以後,晉平公以酒席招待他。席間,衛靈公請師涓把途中所聽到的優美琴聲,彈給晉平公聽。彈奏不到一半時,晉國樂官師曠就立即制止了他。原來,這種音樂是當初殷紂王的樂官所作,是一種靡靡之音。紂王就是因為晝夜好樂此音,所以被周武王打敗而亡國。紂王死後,他的樂官投入濮水自殺,而這「亡國之音」也就因此流傳下來。了解這一個典故之後,文曰「其政散」。此音代表政治四分五裂,民心渙散了。「其民流」,人民到處流亡。「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」,君主狂妄自大,臣子跟著互相欺騙、自私自利的情形,已經不能制止了。

講這亡國之音,目的在提醒有權力地位的君主,應該多在音樂上觀察人民的心聲。倘若無從辨知,至少藉由報導,也應能掌握各種社會現象。若亂象出現,就得趕快想辦法解決。治標方面,以公權力加以掃除。治本方面,要讓百姓對政治有安全感;社會貧富不能太懸殊,這樣大眾才能心平氣和。當百姓心理到達一定的境界時,再從音樂等各種教育上來誘導他們,使他們往正道上去。音樂這種藝術很特別,叫做「侵略性的藝術」,它的功能具有獨特的侵略性。比如看書看一遍,卻不如聽名人演講的印象深刻。所以佛經上才說,閻浮提眾生的耳根最利。用聖人制定的音樂來教育百姓,能使人明心見性;若再配合禮,更能達到平心靜氣的效果。以學佛來說,依此幫助修持念佛法門,就能把一句佛號念得很好。可見,音樂的確具有特殊的功能。

《樂記》這篇文章後邊還有很多,這只是前面一大段而已。我們自己看的時候,雖然不能完全了解,但至少在字面上懂一些也好。如果大家有興趣,可以研究十三經注疏中對於禮記《樂記》的注解,以及其他的注解。這其中的味道不少,學問也非常多,但務必要記住一個要點 音樂是出自人心的。因為心能生出萬法,而人心有好有壞,所以音樂也就有好有壞。不過,楞嚴經上還說︰「法亦能生心。」法(外境)為何能生心呢?比如我們見人家歡喜,自己就跟著歡喜;見人家悲傷,我們也跟著悲傷起來。受到外面的刺激、影響,我們就會出現不同的心理。聖人了解這個道理,所以就用好的音樂讓人聽,使人們內在的理性得到啟發。記住了這個要點、用意,後邊的注解自然就能明白;即使古人或有注解偏差、錯誤之處,也能分辨出來了。學問之道就是如此,把握要點之後,就能一通百通。倘若記不住要點,縱使把古人所有注解全看過了,也不知其所以然。

這門課雖然只有四個小時,但若能有所領會,對大家的修道一定有幫助。今日的社會,一般人學佛修道,大多好奇騖怪;大家要切記,孔子是不講求怪力亂神的。儒家的禮樂教育,是要讓我們在求道的路上,平平穩穩地走。學佛若能秉持這種精神,就不會有危險,不會招魔。大家在研究的時候,這個原則一定要掌握!